你講我聽.我寫你看

動物女子

蝴蝶

講故佬 動物女子

講故佬 動物女子

一隻蝴蝶,穿插於男人之間的女人。沉淪於花蜜,也甘於糜爛。

從未獲得別人的愛。男人都只求從我的身體上攫取剎那的歡愉,僅此而已,別無其他。所有甜言蜜語皆為包裹原始慾望的糖衣。可是我不在乎,因為我愛赤裸裸的原始世界;更愛那個與原始並盛的浮華。

床頭的小香爐飄出一縷縷的青煙。男人送的鍍金煙槍正點著烏亮的鴉片。煙槍上面刻著一隻蝴蝶,男人說是為我而造的。我手枕冷涼的明朝青花瓷枕,半臥黑酸枝的床塌上。我喜歡這樣,同時享受著鼻頭的檀香,咽喉的鴉片味。這時我不免想到,吞鴉片,是世上最奢侈的自殺方法。

忽然,烏紅色的皮鞋伴著清脆的聲響向我走過來。那對皮鞋的樣式有點娘娘味,與跟前的男人毫不相稱。我把煙槍擱在香爐旁邊。印得血紅的口唇毫不費勁地對他微笑。我有信心這是個男人沒法抵禦的微笑。

我盡情地感受男性肉體的重量。出自上海師傅手,手工精細的旗袍被男人拉扯著。旗袍發出輕微呻吟,上面的繡牡丹被吹落了。一朵凋零的殘花,令人不覺皺起那對悉心修整過的柳葉眉。男人見狀搶道,下次為我造一件新簇簇的,嵌金線的秋菊無袖旗袍;說完便兩唇交疊,不讓我發出聲音。即使他沒這樣做,我也絕不說吐半句多餘的話,因為我知他喜歡聽怎麼的說話。

男人的口唇很厚,顏色不深,有雪茄味。憑味道,就知道是從那個叫古巴的小城來的舶來品。起初,我也不習慣雪茄的菸臭;不過接觸多了,倒漸覺沒所謂,甚至從味道就能分辨到不同地方的雪茄。

身上沾著男人的汗水,黏黏的。汗味不自覺混著自己身上的法蘭西香水的香氣。兩種氣味的和唱,比老舊的跳線留聲機傳來的探戈舞曲更使人暢快。他鼻息很重,噴著熱氣,嘴巴同時急不及待地品嘗眼前的美點。厚鈍的舌頭上的凹凸刺激著皮膚,一絲絲酸溜溜的感覺沒有停止。明明已熟知,甚至能夠預知,為何我對這樣的感覺仍未生厭?也想問,為什麼每每想到這裡,男人總會打斷我的思維。他存心要令我陶醉於這片樂土吧。

我的胸脯起伏,隨著探戈的節拍,感受著對方的心跳。他的手指很粗,同時也充滿骨感。指骨在體內來回遊走,撥動我的心弦,發出抖顫的小調和弦,震耳欲聾。我全身逼切地需要呼吸,四肢也不由自主的微微抽搐,和應著他的每一個動作。

現在,我需要男人。

探戈舞曲不斷迴轉。男人牽著我踏著時快時慢的舞步,登上極樂的螺旋梯──充滿鐵銹味的老舊階梯。那階梯不知已被多少人走過,現在被我們蹬得鏗鏘作響。瘋狂地跑,吃力地跑。忽然,我絆倒了,男人沒有理會,繼續把我拖行。我痛叫了,我流血了!他沒有停下,反把我抓得更緊,直往上拖,越拖越快。身體在梯級上起伏前行。我從在那粗糙、散發著腥味的扶手上,清楚看到男人狂喜的倒影。

他的臉上倒掛反白的眼睛,嘴巴也給笑歪了。我的手臂被撕斷了,肩膀在淌血。在臭肉中,我隱約還能分辨出燒過的朽枝。我被逼在階級上匍匐,頭向上,想找他。男人拿著我的斷肢興奮莫名地往上跑,跑得很快,快得我再看不見他。

最後,我聽到階梯上方有一聲咆哮。接著,便下雨了,是殷紅的雨。那雨有我的味道,高雅、瑰麗、腐爛、褪色,一切都使我感到親切。於是,我伏在冰冷的梯級,享受孤獨和受傷的快感。

現在,他不需要女人。

男人的重量從我身上減退。我裸身坐起來。點著檀香的小爐依然佇立床頭,我流淚了。這時,我弄不清自己是否被薰出淚來。男人雖然已起來穿衣,但還是回頭以吻回應我的淚水。同時,我眼角看到男人把他滴嗒作響的古董袋錶放到煙槍旁邊。頃刻間,一切也好像變得有價值了。

回頭看看,發現袋錶跟煙槍甚是相襯。我走下床幫他扣鈕釦。他輕撫我的頭髮,半合著眼眸,高高的鼻子哼著在外灘舞廳最流行的小調,我知道男人都很回味方才的時光。我幫他翻好衣領,又整好胸巾。那印花胸巾上竟然有隻鳳蝶,上面沾著本地平價花露水的氣味;我嗅著,甚覺討厭。

最後,男人又給我最後一個吻。跟平時一樣,沒回頭便走了。

畢竟,是有生限的蝴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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